前庭落葉堆了滿地，他順手拿竹掃帚清掃</p>

以前，這些事都是她在做的，有幾回他順手撿起來做，很快就被她搶回去</p>

問她，她說：“就覺得……畫面怪怪的”</p>

“哪裏怪？”</p>

“應該說，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你從小到大，都沒掃過地吧？”</p>

他思考了下“好像真的沒有”</p>

那不是一雙拿掃把、抹布的手，她不舍得，一個嬌養的貴公子，矮段她是這樣寵著他的，連一點點委屈都不舍得他受</p>

可是，這哪有什麽委屈呢？他說：“以前沒做過的事，不代表以後不能做，老婆是民宿的小老板，我也可以是雜役兼跑堂小二”</p>

身段什麽的，他從來都不拘泥</p>

他還說，未來，如果有一天，他能夠卸下肩上的擔子，再也沒有任何考量或顧忌的時候，就回到這裏，跟她守著築緣居，平凡夫妻共度晨昏</p>

白頭到老</p>

她看起來很開心、很感動，抱著他久久不放手，說：“你說得讓我好期待這一天”</p>

細細想來，他給過她的承諾還真不少，卻沒有一樣真正兌現過——</p>

他只是個高明的騙子，用一紙婚書，騙取她的癡心無悔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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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，他坐在庭院前發呆，買菜回來的鄰舍看見他，“咦”了一聲，上前攀談</p>

“你怎麽還在這裏？我以為小容去找你了”</p>

他回神，仰眸望去“她有說要來找我？”</p>

“是沒有啦，不過她只有龔婆婆一個親人，婆婆不在了，也只能去找你啊，不然她一個女孩家，孤零零的能去哪兒？想想也怪可憐的”</p>

見他沈默不語，鄰家大嬸忍不住想多嘴幾句，推開鐵欄，坐到他旁邊“小容這個孩子，我也是從小看到大的，她真的很乖，平常就幫忙家裏，也不會到處去玩，連男朋友都沒交過，你真的要好好對人家啦！”</p>

“我沒有不認真對她”為什麽全世界，都覺得他會辜負她？</p>

“咦？可是你……”大嬸頓了頓“不是我多嘴，你知道左鄰右舍背地裏都怎麽看她嗎？你久久才來一次，大家都覺得，她是被你包養的，勸她不要這樣糟蹋自己，雖然她一直解釋，說你們有結婚，可是附近這些老鄰居哪個人收過喜帖？喝過你們一杯喜酒？也沒看你上門提親過，大家都當她是自我安慰而已你真的有要娶她嗎？”</p>

原來，大家都是這樣看待她的嗎？那她為什麽不告訴他？</p>

“她沒有騙你們，我們真的是夫妻，沒有誰被玩弄”</p>

“如果是這樣，為什麽每次她出事，你都不在？沒有人老公是像你這樣當的，連太太流產都——”</p>

“流產？！”他一愕，瞇眼望去</p>

“這個……我也不是很確定啦！就有一天，她被送上救護車，那時我有出來關心一下，她……‘那裏’流了好多血，女人會這樣，通常很容易被往那個方向想那時不少人都有看到，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在醫院當護士，就有一些消息傳出來小容是沒有親口承認啦，不過大家已經傳成這樣了她沒跟你說嗎？”</p>

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？”</p>

“大概……就今年年初左右的事情而已”</p>

今年年初……他細細思索了一會兒，想起他去上海前，她那通情緒失控的電話</p>

她哭著說——</p>

我不是你老婆嗎？為什麽見自己的丈夫，會這麽難？</p>

我只是，想看看你、想要你抱抱我</p>

但是他沒有做到</p>

在妻子小產後，他連一個擁抱，都吝於給她</p>

楊仲齊閉了下眼，將臉埋進掌中</p>

突然覺得……自己好渾蛋</p>

讓她一個人，那麽痛、那麽怕，哭著等不到丈夫的憐惜</p>

他從上海回來以後明明有來看過她，如果他上心一點，多問幾句，不會察覺不出來可是他輕易的，就讓她一句“感冒”給打發，就算看見她的臉色有多憔悴，也選擇視而不見，只待上一晚，便匆匆離去</p>

他並不是那麽粗心大意的人，只是選擇性的，不讓自己面對，因為害怕良心的譴責，害怕自己，擔負不起那樣的虧欠，與內疚</p>

沒有人自願當個識大體的女人，她是被逼著吞忍委屈，因為她知道，忍不了，就會失去他，那天在醫院，她就是這麽說的</p>

他訝異地發現，她其實比他自己，還要更懂他</p>

可是……他跟她都沒有料到，在聽聞這些事之後，他的心會這麽痛</p>

原來為一個女人心痛，就是這樣的感覺，她的淚、她的委屈，會讓他胸口一陣一陣地抽緊，難以喘息——</p>

待他察覺時，掌心已一片濕濡</p>

“啊我看你明明就很心疼她，那晚幹麽不來幫她？那幾個人看起來不太好惹，我們也不敢多事小容一直跟他們說——‘我丈夫就快來了，他跟你們談，不要欺負我婆婆’但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，他們就以為小容在耍他們</p>

“後來他們耐性也沒了，婆婆跟他們起了沖突，豁出命想捍衛築緣居，說這是要留給她孫女的嫁妝，不讓夫家瞧輕她</p>

“小容哭得心都快碎了，一直跟婆婆說，沒關系，她不要嫁妝，婆婆陪著她就好，反正你也不見得願意娶她</p>

“推擠中，也不知怎麽搞的，婆婆一個踉蹌，就撞到大廳的櫃臺會鬧出人命，大家都料想不到，不過心裏最不好受的應該是小容，她那性子，八成會覺得婆婆是為她而死的，無法原諒自己吧看她們一個老人家、一個弱女子，無依無靠，你就那麽忍心放她們任人欺淩？還敢說自己是人家的丈夫！你都不知道那晚她有多可憐，哭得嗓子都啞了，一個人處理婆婆的後事，有淚都流到沒淚，還真怕她想不開……”</p>

大嬸叨念到最後，瞥見他眼角一抹淚光，也不忍再批鬥下去</p>

他看起來……也不太好過的樣子，並不是真那麽沒心沒肺，不顧小容死活</p>

最後，只能拍拍他的肩，嘆上一口氣</p>

“大嬸”他擡起頭來，鄭重地請托“如果你有看到小容回來，麻煩你告訴她，我在等她無論是築緣居，還是楊太太的身分，我都會替她守住，一直等到她回來如果——”</p>

頓了頓，微啞的喉間逸出聲來“如果她不要的是我，那至少接受築緣居，那是婆婆留給她的”</p>

鄰家大嬸允諾他，看他起身，緩慢地步行回到屋內……那背影，看起來挺落寞的呀</p>

以前，覺得是小容攀著人家，他條件那麽好，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公子，氣質、樣貌都不缺，高尚得讓人沾不得</p>

可是現在覺得……好像不完全是這麽回事</p>

少了小容跟前跟後、挽著他臂膀、漾著甜笑攀住他，竟覺得——像尊雕像一樣，完美，但清冷得一點人氣都沒有，單調又空虛</p>

她想，或許這男人心裏，也是這麽想的吧，有小容襯著的人生，才溫暖</p>

他在黃昏時離去，掩妥了每一道門窗，鎖上鐵攔</p>

哀過築緣居木匾，臨去前，猶回首流連</p>

直到今天，才發現，這一切他有多依戀</p>

對不起，小容沒有讓你在遇見我後，比原來更幸福</p>

直到今天，才終於學會心痛，也——</p>

懂了愛情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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